大同云冈石窟探秘

套路网2023-05-13 10:03:270阅

重新定义地理概念以及地理与历史的关系，是旅行的收获，现在又是理由之一。

比如因为都在黄河南岸的缘故，以前总觉得济南郑州在同一个纬度上，过了大桥就到，其实郑州比济南靠南很多，济南几乎只和河北的邯郸在一条南北线上，去过多次的豫东周口，其实已经属于淮河流域，开车会累烦，觉得没多远，怎么总不到？

还有就是西北的概念，其实北京-太原-西安，一路向着西南，连延安都远在太原之南，太原远在北京之南，92年第一次到太原去，正是好彪不穿棉年纪，一件呢子大衣一双单皮鞋，结果到了太原，经常都零下十几度，踏踏实实地教育了我一顿。山陕的西北印象，更多是因为它们处于中国的第二级台地，陇陕高原和山西高原，陕北又比关中高许多。

你不开车走一趟，不亲自去到那里，你的地理概念是没有被真正理解的。

此次五一，三个去远方的方案都被否，只能选择不远，没去过又值得去的地方，这就剩大同了，出发。

到河北就是涿鹿，群山，谷地，已经有塞外坝上的感觉，很奇怪黄帝怎么会和蚩尤争这样的地方？难道当年气候温和，其地有茂林修竹，沃野千里？回来后搜了下这个疑问，果然关于战场在涿鹿的说法早就被质疑，按一般史载，炎帝在姜水现在陕西境内，黄帝一般认为在伊洛附近，而蚩尤为东夷，豫东鲁西一带，怎么会跑到1600里外约架？

看到路牌标示代王城，代国多个概念，从殷商方国到汉时诸侯国，突然想起西汉文帝开始就是被封代王，后来查了下，他那时代国都已经迁到太原。又看到蔚县标示，本来第一站设置为浑源，随性，下来高速去蔚县。

高速南侧就是小五台山，前几天居然峰顶下了雪，山北丘陵地带有坝上感觉，海拔900多米。其实想说一点，就是朱棣还是有战略思想的，迁都北京，所谓“天子守国门”，北京几乎和呼和浩特、包头、巴彦淖尔一个纬度上，而这三个地方因为外蒙的缘故，实际非常逼近国境线了。感觉上和北京完全不同的区域只是因为气候，北京因为处于太行山燕山南麓，中国地理第二台阶的坡下，华北平原的边缘。

蔚县玉皇阁

蔚县直接转去暖泉堡，蔚县古为州治，据称有八百庄堡，“十里一堡，五里一庄。有村便有堡，见堡便是村”。这里两三千年都是农耕和游牧碰撞融合的前沿，汉高祖把他二哥封到代地，第二年匈奴来攻，此二哥不如武二哥刚烈，一溜烟儿跑到洛阳，所以是不是觉得永乐大帝相当可以，其实就是将自己置于险地，以攻为守，以敌国国土为战略纵深，不过话说这样也没逃过周期律。

暖泉古堡

奔浑源，着着实实让人吃了一惊喜。

一个县里，居然有7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虽然说地上文物遗存看山西，可是就晋北苦寒之地一个县里，之前确实没料到。我看百科词条里写浑源有丰富煤炭资源，不知为何到2019年还是国家级贫困县。

到达浑源时天已经晚了，进城的大道、路灯就已经给人好印象，等进了城区，楼宇整洁，灯火辉煌，入住的宾馆很有档次，整个城市给人感觉有很好的规划和管理。趁着夜景去古城看看，其实现在各地古城有泛滥之势，但浑源古城确是有古迹和文化为基础，开发不炫耀不夸张，古建是修旧如旧，临街新的建筑也能看出颇具匠心，灯光设计也是相当地费了心思。

浑源街景

只是去寻小吃的时候，当地最有名的小吃是凉粉儿，这让我想起二十五年前从秦皇岛青龙县城过，当地特色是高粱米饭水豆腐红咸菜。。。刚过的蔚县暖泉堡吃的粉坨，豆面糊糊，后来在浑源周边县份里特色小吃也是凉粉儿。。。我02年第一次入川就坚信一地的饮食绝对与其地物产相关，晋北可以说是美食荒漠，如果不是后来在怀仁吃了顿不错的煎羊肉，我对晋北饮食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印象，对了，大同刀削面还是维系了晋北基本的脸面。

碗托糊糊面刀削面

3-5倍于平时的房价，到处汹涌人流，让我们想一早就去恒山悬空寺，赶人少，但是没有最早，只有更早，到了悬空寺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，没有登悬空寺的票，只能悬空寺下遥望。

悬空寺在浑源城南十里，恒山翠屏山面北的陡崖峭壁上，下为金龙峡，唐峪河，徐霞客称“天下巨观”。关于北岳有和河北曲阳大茂山的官司，这里不做展开。

悬空寺

昨晚对浑源的美好印象，让本来只是到悬空寺打卡，调整为在这里多驻留半天。

永安禅寺始建于后唐，毁于金，元代重建，又“半毁”于现代。整个布局分山门，天王殿（殿后身为瞻仰楼），传法正宗之殿，铁佛殿，铁佛殿内本来有铁铸燃灯古佛，1945年被拆毁。传法正宗之殿为元代，其余为清代，佛像早就被毁，包括元代遗存中的横三世佛像。殿宇被当作仓库用，侥幸在特殊年代中残存下来。真是不能理解人自身的疯狂，一些人还觉得自己处处“伟大”。

该寺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“和谐”，山门风格有阿拉伯特征，有罗马式柱子，顶脊上居然有景教的特征标志物，寺庙愿为汉传佛寺，后改为汉藏结合，传法正宗之殿后墙面上大型壁画为藏密十大明王，其中最右边的明王为蒙古萨满信仰中最高的“腾格尔”，即长生天所化。两侧墙壁上壁画为水陆法会，居然是释道儒以及中华上古神话人物都有，比如三皇五帝。正殿屋脊上十个仙人，两边是护法天王，中间是八仙。

山门（中为景教标志）

正殿的匾额是雪庵大法师所书，也有人讲此为赝品，正品不知所踪。殿内后墙面上十大明王为元代遗存，除了刚才讲的长生天外，还有右起第五个，“撕脸”明王，明王用手撕开自己面目，露出狰狞法像下的慈悲像。

传法正宗之殿

这种情形只有在元代时可以出现，一般而言，游牧民族因为生产方式的原因，思想文化方面不甚发达，但是这样对信仰也就不是那么偏执极端。阔端和萨迦法王在凉州会盟后，蒙古人也接受了藏传佛教，但是并没有“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”，道教、伊斯兰教、景教、萨满教等依然存在发展，忽必烈本人除了接受藏传佛教，还是临济宗信徒，其母亲太后信奉景教。和浑源位置也有关，地处农耕游牧杂居区域。这样等情形也许在当时正统人士眼里有点“折箩”，但是时至今日也许给人留下更多的时代和文化记忆。

这里比较有意思的是文化或者宗教的“融合”，这种“融合”可以是相生可以是相克。佛教本来就是反婆罗门教的众多沙门之一，后来佛教将梵天解释为护法神之一，后来商羯罗灭佛，又将佛陀解释为毗湿奴第九化身。永安禅寺里又将长生天化为藏传佛教的十大明王之一，三皇五帝都归纳入佛教神仙体系。

永安禅寺还有就是山门是五开门，有些地方用了黄琉璃瓦，这都是逾矩，不知道是元代礼法松弛还是别的原因。

应县木塔据说是中国25000座古塔中唯一的木塔遗存，建自辽代，是军事瞭望哨，也是耶律后族为供奉人的礼佛建筑。不到其下不知其阔大巍峨，所以有“天柱”之说。但应县在旅游管理服务方面，和毗邻的浑源不在一个水平，这倒是和印象中山西营商环境符合。离佛宫寺（木塔所在寺院）释迦塔（木塔正式名称）不远，有座金代但净土寺，也是只余一座主殿，特色是九藻井。

应县木塔（释迦塔） 净土寺（顶为九个藻井）

住怀仁，洗澡，吃饭，一个评价不错的炖菜小馆，一道当地特色的煎羊肉，给晋北行程美食方面加了点儿分儿。

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？莫道桑榆晚，为霞尚满天？

怀仁煎羊肉

中国国内石窟很多，名气大小，除了和水准有关，和人一样，也还有混的好坏的因素。一般讲云冈石窟，龙门石窟，敦煌石窟，麦积山石窟，大足石窟等，这是比较有名气，其实此外还有很多，比如冀西南地区响堂山石窟等，大足石窟周边还分布着众多石窟群。石窟可能许多人不了解，早期除了是雕像塑像场所，也是僧侣修行场所。

佛教自贵霜帝国向东传播，现有遗存按方位和时间顺序有克孜尔石窟，柏孜克里克千佛洞，敦煌，云冈，然后云冈又反向影响敦煌，然后石窟造像又依次向东向南地区蔓延，但是影响不完全是单向的，会有类似云冈影响敦煌这样的情况。从内容表现上看，从西到东，从古到新，也是由比较纯粹“西式”佛教，逐渐汉化、中国化的过程，传播过程中这种迹象就比较明显，比如龟兹时期的造像，身体是犍陀罗的，面目是龟兹的；云冈的昙曜五窟为犍陀罗风格，但是穹顶却是游牧民族帐篷的圆顶形式，造型形体有明显等肥硕健壮之态，你看看现在蒙古族摔跤手体态就明了了，这是表达了以肉奶为主食游牧民的特征；等到了大足石刻，虽然主持人是川密信徒，但是石窟内容已经是完全等汉传佛教和民间信仰的杂烩了。

昙曜五窟之一（龙冈名片）

云冈石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与政治的混合，以佛界反映俗界，这种情况在以官方为主所营造石窟中皆是如此，比如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，又叫武则天像，包括武瞾抑道兴佛，移都洛阳，无不有深刻的现实政治隐喻和目的在其中。我没有政治能力，不讨论这些方面。

基本上一种宗教甚或文化，初起都是简朴的，如果宗教传播和影响还不错，后人总会将其复杂化，进而神秘化。以我现在的认知，拿《易》来说，分《经》和《传》，《经》就是商人祭祀和筮卜的记录，不要自己骗自己，不要认为不懂的就是高级的，哪里有什么洪荒宇宙的终极奥义？！《易》之所以成为儒家经典，或者是中华玄学基础，实际内容在《传》，是许许多多类似孔丘这样的终极聪明的脑壳，不断添加修补的结果，比如开始只有阴阳，后来发现事物的发展只能用动态来解释，于是引入了五行，相生相克。

佛教初期，是反对婆罗门教众多沙门之一，是对生死的思考，是人生观世界观，以及配套的修行方法，四谛，五蕴，六根，八正道，十二因缘等，莫不如是。因为释迦牟尼自己没写著作，所以后传弟子们几次结集，回忆汇总记录佛陀言行思想，（所以看金刚经总是看到“如是我闻”）。其中已经很多讹传，于是乎有三法印说法。

佛陀涅槃后200余年，佛教就发生分裂，大众部和上座部，佛陀涅槃后700年，龙树创大乘，自称从龙宫得佛陀真经。佛陀认为人生皆苦，其中四种基本的苦，生老病死，一共八苦，通过对生命的体悟，通过修行，戒生定，定生慧，达到了脱生死。到了大乘，佛教衍生为复杂哲学，佛陀本义为觉者，大乘那里就附加了诸多神通神迹。当佛教传播到西北古印度，即现在阿富汗、巴基斯坦一带时，恰是大月氏建立的贵霜帝国时期，地域又处在丝绸之路上，天时地利人和，加速度向东方传播。

有研究者认为西汉佛教已传播至汉地，但是和诸多宗教流派一样，并未留下明显痕迹，甚至被当成方术之一。东汉初年，白马寺三宝具足，是为佛教在中华的正式滥觞。佛教的传播还用另外一种形式，石窟造像，自西向东，由北而南渐进。

其实五胡十六国时期，是中国佛教大发展的时期，佛教前期受华夏强势文化的压制，没有显示出相对其它宗教更多的优势，而与华夏文化近距离接触的胡人，也受华夏文化歧视，但佛教讲众生平等，因为它本来就是反对婆罗门教种姓制度而起的，所以胡人领导容易接受。五胡乱华也是将中原变作人间修罗场，既有的儒道等思想解决不了民众几近崩溃的精神问题，而佛教宣扬自己的遭遇都是缘于自己所造业力，只能寄希望修行以改善来世的轮回，这对感觉活在末世的民众有比较好的安慰作用，这个也是在北魏时期，天下稍微稳定后，石窟营造得到大力快速发展的原因。

大概在公元七世纪，佛教在印度本土已经式微，古印度最后一个信奉佛教的王朝，波罗王朝，还在大力拓展传播佛教，为了增强吸引力，与印度教进行了很多融合，其中包括性力派，形成密宗。

公元七世纪，刚刚统一吐蕃的松赞干布，正在为打压神权过大的苯教颇费思量，分别从大唐和尼泊尔引入佛教，但是并不是三宝具足。到公元八世纪，莲花生由寂护推荐入藏传教，莲花生入藏的时间点，正是新兴处于亢奋拓展期的伊斯兰教开始进入古印度西北，莲花生的祖国首当其冲，当地众多佛教徒大多向东逃逸至还可以信奉佛教地区。莲花生创立桑耶寺，藏地首次三宝具足。莲花生一改寂护策略，以密宗的祭祀咒术占卜等，对抗并且融合具有类似仪轨特点的本地苯教，这让西藏人民表示容易接受。苯教本来就有生殖崇拜的内容，与密宗中的性力派成分可以说是一拍而合，所以有佛教其它宗派瞠目结舌的双修，讲究身口意密，即身成佛。其实汉地佛教传播也是结合了许多汉地文化传统，比如与神仙体系的融合。

佛苯一直在剧烈冲突，朗达玛灭佛后，旋即被刺，高原陷入割据征战乱世，后来经两路弘法，虽然佛教有所恢复，但是再没形成强力一统的世俗政权，加之后来蒙古人等外部势力介入，佛教各派势力纵横捭阖，对中原王朝和其它势力投靠利用，借力打力，最后竟然形成政教一体，对赞普为代表的世俗王权而言，也可以说是养虎遗患。

南传佛教在阿育王时代就开始传播，由斯里兰卡进而延展至南亚东南亚多国，及中国西南地区多民族，因修罗汉果，被大乘蔑称为小乘，其实南传佛教才更多保留了初期佛教本义。

因为脚肿缘故，大同城里景点未去，后来稍缓，去了大同博物馆。大同地处游牧农耕对峙交融的前沿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始设建制，汉高祖七年，屁股还未坐稳的刘季三十万大军被围白登山七天七夜，后被草原而来的拓跋鲜卑定为国都，计97年，此为大同的高光时刻，云冈石窟也开凿与此时期。后辽为西京，辽也崇佛，大同城内诸多寺院和应县木塔等，均为辽时所建。金庸迷可能更深印象就是救出萧峰后大家过雁门的章节。大同博物馆文物充分体现了大同地处山西高原，胡汉杂居的自然人文特征，因为时间缘故，以及博物馆不提供有偿单独讲解服务，也是走马观花，匆匆一瞥，未窥全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