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爽的音乐有哪些心机？

◎暝瞑

当下热度最高的网剧《漫长的季节》至少要看两遍：第一遍了解它的故事梗概，第二遍则是在三条时间线的叙事结构中寻找细节、伏笔。故事的内容，从桦林这一小镇上十几年前一宗碎尸案开启，又透过对剧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画，将剧情撑起、延展。而所有的细节和伏笔中最完整、最系统化的那个，便是它的音乐——考究、精致，与剧情水乳交融。音乐在剧中雕琢了人物心理，烘托了故事氛围，每集选用的片尾曲都不同，可以看作是对所在剧集内容的解释和延伸。

《blue moon》——灾难的预兆

月亮这一意象在片中出现了多次，关于月亮的音乐也在片尾出现过两次。第一集，剧中几乎所有角色轮番亮相，王阳在校园里遇见沈墨的一刻，背景音响起的是The Molds乐队的作品《blue moon》，后来这首歌也作为本集的片尾曲。第三集中，沈墨在夜总会弹奏德彪西的《月光》，钢琴曲也延伸至片尾。这两集临近结束时有两个相同的转场，见到沈墨的王阳，前一秒还面带微笑阳光明媚，下一秒即惊恐满面阴郁湿冷。小凉河月光下，是两人命运的转折。

The Molds乐队的《Blue Moon》改编自Richard Roghers的同名经典，经过乐队主将刘舸的再创作几乎面目全非，像一首新的歌曲，深沉、冰冷，阴郁的气氛徐徐而来，缓慢而坚定。歌曲源自他们的唱片 《L'ULTIMO SALOON DEL WEST》（西城最后的沙龙），The Molds将这张专辑分成四章，每章由一首歌代表。其中《Blue Moon》对应第二章“新婚之夜”——新娘的未婚夫在决斗中身亡， 当尸体被抬到她面前， 她知道计划泡汤了，抬头看着月亮。

蓝月在民间传说中既有千载难逢，也有灾难预兆的意思。剧集内容和这首歌创作时的意境也有着强烈的趋同性。

《小星星》和《蓝色多瑙河》——凉阴阴的梦魇

除了德彪西的《月光》外，莫扎特的《小星星》、施特劳斯的《蓝色多瑙河》等经典古典乐曲也在剧集中出现。《小星星》伴随着沈墨的童年阴影，大爷在床边摩挲着沈墨的手为她剪指甲时候曾提及，并被他哼唱；沈墨独自在影院中获得片刻自由后，于影院门口再一次撞见大爷时，《小星星》的曲调又响起，欢快跳跃的节奏里却嵌套着她人生褪不去的梦魇。

《蓝色多瑙河》作为配乐曾出现在多部电影里——它在库布里克的名作《2001太空漫游》绘制的宏大宇宙中流淌过；也在深作欣二《大逃杀》中打造的开阔杀戮场内弥散过。张爱玲小说《第一炉香》中，写葛薇龙试衣服的段落：“试了一件又一件，毛织品，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；厚沉沉的丝绒，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；柔滑的软缎，像《蓝色的多瑙河》，凉阴阴地匝着人，流遍了全身。”

而这次的多瑙河对应的剧情同样凉阴阴，它顺着小凉河的水，将有关碎尸案的两段倒叙连接在了一起，也将傅卫军对殷红感情中的纠结矛盾荡涤了一番。这次，多瑙河是复仇者的凯旋。

《夜长梦多》——王响的慰藉之歌

剧集中的悬疑是壳子，人物的生活才是内核。

身处时代洪流，在下岗边缘依然一心为公以获得一丝工作的希望是执念；十几年过去依旧对儿子的死因持有怀疑是执念；那些对妻儿的愧疚歉意、对案情的肆意追索……王响在自己的执念中鲜活，而执念也是个茧。剧中有不停的闪回，或是王响脑中的幻象。玉米地里，年轻的王响带着孩子骑车。“爸，你知道我是谁不？”坐在后面的孩子问。“你是阳儿呗……你是北！”他急忙转头向后看去，空无一人，只有隐隐的风声。

《夜长梦多》像是写给王响的慰藉之歌，7分多钟缓缓淌来，平实又坚定。成立于东莞的蛙池乐队，几名成员都是“厂二代”，身处以制造业闻名的城市，与剧中人物有些相同的背景。主唱金依依的嗓音中有种苍凉的隽永——“睡眠里是连绵不绝的梦，觉得有些现实也像是梦”。王响那些执念的茧放也放不下、冲又冲不破，化作一场场梦，留下更多的是无奈。

剧情开始于对龚彪被套牌车的追查，而龚彪的故事却有着单独的脉络。“该吃吃该喝喝，啥事儿别往心里搁”是他的座右铭，松弛快意得好像生活始终与他没关系一样，那份善良也像是他大大咧咧的衍生品。自己好似轻松，不被他人裹挟，做自己的英雄，但在外人看来，被事业、家庭推来搡去，同样具有悲剧色彩。Joyside乐队的《If There Is A Tomorrow（假若有明天）》恢宏又壮阔，是写给“悲剧英雄”龚彪的赞歌。他的生命在悲喜交加中戛然而止，猝然又壮烈。

辛爽的音乐品位

除了以上所提到的片尾曲之外，第二集结尾处，在小露触电现场勘查过程中，伴随着松散乒乓球节奏出现的电子风格的《生机》（超级市场乐队），以及第七集发现床下带血的隔热服时，后朋色彩的《Detached》（固体李逵乐队），都烘托了剧中的悬疑感。而第九集，核风格的《In Gloom》（Life Awaits乐队），更是加剧了剧中的复仇情绪。如果将所有的片尾曲串起来听一遍，便能从音乐间感受到全剧的起承转合。

另外更值得一提的是贯穿于全剧始末的配乐来自于旅法音乐人丁可。其作品涉猎广泛，包括为电影《踏雪寻梅》《暴雪将至》等创作配乐，综艺节目如《这就是街舞》《乘风破浪的姐姐》等也时常出现对其作品的使用。《漫长的季节》已是他与导演辛爽的第二次合作。人们戏称丁可的音乐为“阴乐”，以代表其风格中阴郁冰冷的气质。全剧中，无论是叙事性还是情绪性的音乐，也都被他处理安排得恰到好处。

在对片尾曲的运用方面，同样的方式也出现在导演的上一部作品《隐秘的角落》中。辛爽在从事导演之前，曾有过乐队经历，担任过Joyside乐队的吉他手，自然对小众独立音乐更为熟识，且或许有所“偏袒”。除音乐选用之外，王阳的房间布景也可看到各种音乐元素，墙上挂着The Beatles、The Rolling Stones、The Beach Boys、窦唯等国内外经典乐队的海报。

剧集采用章回体，第三章“那个人又回来了”，第四章“往前看，别回头”的英文，分别是“Till Death Do Us Part”（唯有死亡才能让你我分离）和“Don't Look Back In Anger”（不要为往事而懊恼），对应了麦当娜和绿洲乐队的两首名曲，应是导演有意为之。

近期具有好口碑的网剧有不少，《漫长的季节》在音乐格调和审美上是出类拔萃的。其实一部好的剧集，能让人记住并回味的，除了它精心的剧情以外，优质的影视歌曲也会为人所乐道。可以说导演辛爽不仅给观众带来了好的剧情，同时更带来了好的音乐。